豐子愷：釣蝦的酒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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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編者按：本文節(jié)選自豐子愷的散文《吃酒》，題目為編者擬。）

那時我僦居在里西湖招賢寺隔壁的小平屋里，對門就是孤山，所以朋友送我一副對聯(lián)，叫做“居鄰葛嶺招賢寺，門對孤山放鶴亭”。家居多暇，則閑坐在湖邊的石凳上，欣賞湖光山色。每見一中年男子，蹲在岸上，向湖邊垂釣。他釣的不是魚，而是蝦。

豐子愷漫畫

釣鉤上裝一粒飯米，掛在岸石邊。一會兒拉起線來，就有很大的一只蝦。其人把它關(guān)在一個瓶子里。于是再裝上飯米，掛下去釣。釣得了三四只大蝦，他就把瓶子藏入藤籃里，起身走了。我問他：“何不再釣幾只？”他笑著回答說：“下酒夠了。” 我跟他去，見他走進(jìn)岳墳旁邊的一家酒店里，揀一座頭坐下了。我就在他旁邊的桌上坐下，叫酒保來一斤酒，一盆花生米。他也叫一斤酒，卻不叫菜，取出瓶子來，用釣絲縛住了這三四只蝦，拿到酒保燙酒的開水里去一浸，不久取出，蝦已經(jīng)變成紅色了。他向酒保要一小碟醬油，就用蝦下酒。

醉蝦

我看他吃菜很省，一只蝦要吃很久，由此可知此人是個酒徒。 此人常到我家門前的岸邊來釣蝦。我被他引起酒興，也常跟他到岳墳去吃酒。彼此相熟了，但不問姓名。我們都獨酌無伴，就相與交談。他知道我住在這里，問我何不釣蝦。我說我不愛此物。他就向我勸誘，盡力宣揚(yáng)蝦的滋味鮮美，營養(yǎng)豐富。又教我釣蝦的竅門。他說：“蝦這東西，愛躲在湖岸石邊。你倘到湖心去釣，是永遠(yuǎn)釣不著的。這東西愛吃飯粒和蚯蚓，但蚯蚓齷齪，它吃了，你就吃它，等于你吃蚯蚓。所以我總用飯粒。你看，它現(xiàn)在死了，還抱著飯粒呢�！彼�提起一只大蝦來給我看，我果然看見那蝦還抱著半粒飯。

民國時期的杭州湖濱碼頭

他繼續(xù)說：“這東西比魚好得多。魚，你釣了來，要剖，要洗，要用油鹽醬醋來燒，多少麻煩。這蝦就便當(dāng)?shù)枚啵褐灰�到開水里一煮，就好吃了。不須花錢，而且新鮮得很�！彼�這釣蝦論講得頭頭是道，我真心贊嘆。 這釣蝦人常來我家門前釣蝦，我也好幾次跟他到岳墳吃酒，彼此熟識了，然而不曾通過姓名。

民國時期的西湖岳廟

有一次，夏天，我?guī)Я松茸尤コ跃�。他借看我的扇子，看到了我的名字，吃驚地叫道：“啊！我有眼不識泰山！”于是敘述他曾經(jīng)讀過我的隨筆和漫畫，說了許多仰慕的話。我也請教他姓名，知道他姓朱，名字現(xiàn)已忘記，是在湖濱旅館門口擺刻字?jǐn)偟�。下午收了攤，常到里西湖來釣蝦吃酒。此人自得其樂，甚可贊佩�？上Р痪梦揖碗x開杭州，遠(yuǎn)游他方，不再遇見這釣蝦的酒徒了。

編輯：徐無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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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轉(zhuǎn)載自：頭條號美象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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